京彩瓷上捕捉王朝背影

《环球人物》杂志记者 王晶晶

白莉正在绘制京彩瓷。

人物简介：

白莉，生于1955年，北京人。1972年进入北京工艺品厂，先是被派驻景德镇学习。回厂后，师从工美大师余观保。从艺40多年，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京彩瓷第四代传承人，北京市工艺美术大师。

北京西二环的闹市区，寸土寸金，一堆洋气时髦的大厦底商里，突兀地显出个古香古色的门脸，上面挂着旧式匾额：京彩瓷博物馆。

门外门内，咫尺距离，却像穿越到另一个时空。柔暗的灯光下，一件件瓷器展示在架上，精美绝伦。“南有广彩，北有京彩”，这个藏身喧嚣闹市里的宁静世界，如今留存着宫廷最隐秘的制瓷技艺。它还有另一个名字：居仁堂京瓷（北京）文化有限公司。近代以来，帝制崩溃，“出宫门，传有序”，百年间，居仁堂京彩瓷经三代名家传承，变身现代企业，到第四代传承人白莉这里，皇家的风范与现代的审美融合，仿古意而不拘于形，承古法而不囿于器，高贵之中，别有韵味。

“宫瓷”的百年守护人

京彩瓷博物馆前半部分是陈列馆，穿过大堂，就是制作室和窑炉间。作为总设计师和第四代传承人，白莉的工位简单得不可思议：和十多位师傅同在一间设计室内，一样的桌椅，一样的空间大小，一样拿着毛笔细细描摹，平心静气。

白莉身上，有种“大隐”的修为，仿佛经历了尘世，又回归初衷。这正如居仁堂京彩瓷，历经了从最高贵的宫廷，然后回归民间，起落百年。

居仁堂的前身是宫廷造办处，明清两代官窑都是在景德镇，京彩瓷却独在北京，还是在宫中烧造。 当时，从景德镇专门烧制纯白素胎，从中选出完美无瑕的运至北京，然后由皇帝亲自任命的宫廷画师绘上彩，然后烧造。宫廷能工巧匠云集，制作不惜成本，又有皇帝亲自监督，参与设计。长期以来，京彩瓷一直被称作“内廷秘玩”或“宫瓷”，在中国陶瓷史上被誉为“出身高贵，世界上最奢侈的艺术品”。

清末民初，随着王朝的衰落，这种宫廷技艺也流落民间。居仁堂京彩瓷的第一代传承人詹远广、詹兴祥，都是从江西景德镇来北京的顶尖匠人。两位“詹爷”，前一位绘画、填彩、上釉、焙烧，样样精通；后一位修补、仿制，别有高招。詹远广脾气大，做活慢、要价高，一对珐琅彩小瓷碗要400现大洋，那时这些钱能在京郊置办12亩良田。他干活时，室内只能有他一人，后来因为吸食鸦片，也不大接活儿，因此出活不多，也没传下徒弟；詹兴祥则不一样，他和善勤快，收费也低，活堆手，天天干都干不完，于是在1931年收了位小学徒，叫刘永清。

刘永清继承和发展了师傅的技艺，成为仿制明清官窑瓷器的一代名师。新中国成立后，瓷业没落，他一直没碰上好机会，先是在北京首饰公司工作，后被划为右派，改革开放后才重新到北京通县的小陶瓷厂工作。1989年离世，享年73岁。

京彩瓷的第三代传人余观保，是北京工艺品厂的工美大师。上世纪70年代，白莉到北京工艺品厂参加工作，先是被派到景德镇学习，一回来，就拜余观保为师，在厂子里一干40多年。老师故去后，她继承衣钵，并最终成为百年京彩瓷的守护人。

《百鹿尊》

历经繁华与落寞，不改初心

历史总是充满了巧合。1989年，身怀绝技的刘永清离世，同样在那一年，余观保打造出一件惊世之作，即如今京彩瓷博物馆里的“镇馆之宝”《粉彩百鹿尊》。

当时，白莉也跟随老师制作这件“千古第一瓷”。之所以有这样的称号，是因为这件尊的原品极其珍贵。它本是乾隆六十大寿的贺礼，经过十年精工打造而成。群臣祝寿时，乾隆谕旨只允许三品以上官员才能进宫拜谒《百鹿尊》。即便到上世纪80年代末余观保制作这件瓷器时，《百鹿尊》也藏于故宫，不能拍照或随便观看，是一件极为神秘的“国宝”。

余观保为《百鹿尊》赋予了新的时代含义，表现了欣欣向荣的今天。

白莉最初进入的居仁堂京彩瓷，也是一个欣欣向荣的行业。据居仁堂京瓷（北京）文化有限公司副经理史琴向《环球人物》记者介绍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京彩瓷产销非常红火，基本走外贸、换外汇，生产规模很大。那时候，几个大车间，七八百人，工人加班加点才能把订单赶完。

可惜，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，京彩瓷的产销便开始下滑。其后虽然一度复兴，但到90年代中后期，又开始走下坡路。到2008年前后，厂子濒临倒闭。

从1972年进厂，白莉历经繁华与落寞，一直坚守，她将百年瓷韵种在心里，带着文人墨客的雅致，好像与外面的世界保持着距离。但她又是入世之人，担负着京彩瓷的传承与创新，梦想不改，始终如一。

她的家离厂很远，退休返聘后，还每天奔波于北五环和西二环之间。工艺大师中，像她这样每天亲自拿笔，细细描画，从勾勒到填彩一个步骤不落，和徒弟署名明确，谁画的就写谁名字的，极其少见。“我是真的喜欢这个”，这是她对周围人说的最多的话。

《和合：粉彩八宝葫芦瓶》

每一代人都有神秘的通道相连

2014年，白莉设计的作品《和合：粉彩八宝葫芦瓶》被选为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（简称“亚信”）国礼，由国家领导人送给国际友人。这件葫芦瓶选择南宋经典器型，取“福禄”“护禄”之谐音，寓意福禄永久，大吉大利。

北京国礼艺术品有限公司成为居仁堂京彩瓷全国唯一的经销商后，共同弘扬传统文化，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，以瓷器为媒，让中国梦再次点亮世界。2015年白莉设计的《筑梦·京彩瓷赏盘》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。它是为北京第十五届田径世界锦标赛设计的，器型为圆盘，以国花牡丹和鸟巢为主体图案，采用珐琅彩、粉彩工艺装裱，充分表现了中国的大气、包容和极致之美。

白莉今年已过花甲，一边沉淀着毕生所学，一边也在广授徒，将技艺传承下去。她曾在景德镇师从翎毛大师黄金山，深得真传。“那时候很怕师傅，把作品拿给师傅看，他一般也不说话，我只能观察他的表情，有时候他看了好久，最后说一句,‘拿去，擦了重新画’。”后来跟着余观保，对白莉的要求也极严格。如今的白莉，对徒弟的要求更高，每一笔都不得马虎。

论及根系，京彩瓷的缘起即为仿古，然而在白莉看来，若想让京彩瓷在日后有所发展，则必须进行创新。就像厂里曾经的老窑，只能用柴火为燃料，不好控温，又容易进烟，如今换了电窑，温度更加容易控制。“京城第一窑”的烈焰中，更能烧造出奇珍。